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时，我总会不自觉地打开那口檀木匣子。檀香混着旧照片的霉味扑面而来，匣底压着张泛黄的老照片，上面是穿碎花布衫的奶奶，她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，目光穿过镜头望向远方。这张照片摄于她七十大寿那天，可我直到整理遗物时才在箱底发现它。

记得九岁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。我发着高烧蜷缩在床上，额头烫得能煎熟鸡蛋。奶奶连夜背着我在雪地里跋涉，棉鞋踩碎积雪的声音混着北风呜咽。路过村卫生所时，她发现我烧得说胡话，硬是把棉袄脱下来裹住我。那件带着樟脑丸气味的旧棉袄，至今还压在我床底的樟木箱里，每年立冬我都会取出晒一晒，仿佛能闻到雪夜里的体温。

初中住校后，奶奶开始每周寄来保温饭盒。深蓝色的塑料盒里永远装着四菜一汤，最底下总压着张手写的便签："红烧肉炖得软烂些，别学你爸总把肉夹给妹妹。"有次数学月考失利，我赌气把饭盒扔在宿舍楼下。三天后，班主任告诉我，饭盒里的菜都吃光了，奶奶在盒盖上画了只流泪的小熊，旁边写着："哭过就长记性了，明天开始补笔记。"

去年清明回乡扫墓，我在老宅阁楼发现个铁皮饼干盒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个玻璃罐，每个罐子都贴着标签："2003年槐花蜜""2005年桂花糖""2008年枇杷膏"。最底下压着张诊断书，日期是2016年4月，黑色墨水写着"肺癌晚期"。原来那些年她总说咳嗽是老毛病，却偷偷把药藏在饼干盒夹层里，把治病的钱换成我的压岁钱塞进我书包。

前些天收拾书房，在奶奶的针线筐底发现本泛黄的笔记本。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"给小满的嫁妆清单"，后面密密麻麻记着："缝三套旗袍，绣八百针；买金镯子，刻'良缘永结'；存五万块钱，够小满在城里买首付。"最后一页夹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，日期是2009年春节，正是她最后一次带我去县城看电影的日子。

暮色漫过窗台时，我摩挲着照片里奶奶眼角的皱纹。她总说槐花要赶在清明前采，枇杷膏得用秋分后的枇杷，这些带着季节刻度的叮咛，原来早已被她悄悄缝进时光的褶皱里。檀木匣子里的老照片渐渐模糊，但我知道，那个在雪地里为我暖被窝的身影，那个在饭盒里藏眼泪的妇人，那个把后半生都折成纸船放进我掌心的老人，永远不会在记忆里沉没。